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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不见的墨脱
第一节：在路上
我的初衷，是徒步进入墨脱，从派乡出发，翻越多雄拉雪山，经背崩，抵达墨脱。可没有想到，在抵达八一镇的前一晚，背崩小学的校长在电话说，我们坐车从波密进入墨脱。这是，我才得知，原来墨脱已经通路，在波密至墨脱，到背崩这段路已经通车。尽管如此，我还是不想放弃我的初衷，但看到自己身后的行李，一个高过个头的55升的背包，一把吉他，还有一箱给孩子们的文具物资。现实与想法似乎难以达成一致，我不得不妥协于现实，与校长坐车前往。
在抵达波密的夜晚，我在旅馆写着手中的明信片，忽然接到上海友人的电话。听到一个消息，朋友的车不幸在林芝路段遇难，包括车上两个香港人。顿时内心沉重，很长时间一言不发。生命随时处于一种危险的状态，自然的脾气无可预测，没有人得知，自己是否成为下一个敲响死亡钟声的人。在波密的夜晚，想到明天前往墨脱，内心虽有一些对死亡的隐隐不安，但更多的是，对自然的可畏，对前路的渴望。
（雅鲁藏布江）一大早，三菱越野车就来到旅馆门前接我们。车里点了两根藏香，开车之前，司机嘴里念念有词，古老的经文，在氤氲的香雾中消失殆尽。汽车忽然停在一间藏式房子前，有一尼姑听到门铃后开门而出，他们嘀咕一会，只见司机从钱包里掏出二十元拿给尼姑，然后对话结束。司机回到车上对我们说道，每次从波密去墨脱，都会在这里停下来，给点钱给尼姑，让她供奉给神灵，以保平安。这条道路，于我来说，是通往神圣之地的起点，一路的山体塌方，泥石流，让人们不得不收起自妄，狂傲的心理，盯紧前方的道路。在翻越嘎龙拉雪山时，看见盛开在天山下的洁白雪莲。而它此时离我不过数米，攀爬上去便可摘取。当我疑惑，为什么一路会有那么多雪莲。司机告诉我，当地的人从不摘取神山下的花。人们对神山的敬畏，爱屋及乌。不仅仅是雪莲，还有雪山上其他宝贵的中草药才，人们也保持着只可远观，不可亵玩的距离。
经过嘎龙拉山垭口，雾气弥漫，隐天蔽日，我们坠入一片百茫茫之中。汽车忽然刹车，司机又念起经文，我们各自拿出一些零钱，司机爬上山垭口，将钱全部压在一块大石头下。后来才知道，每个翻越嘎龙拉山的人都会在这里留一些钱，祈祷出行平安。我问，那这些钱会有人拿走么?司机说，每隔一段时间，嘎龙拉附近的一间寺庙里的喇嘛，会来这里捡拾石头下压着的钱，供奉在神灵之下。在西藏，人们的出行，生活事无大小，都与神灵有关。西藏的偏远性，自然的脾气变化莫测。人们意识到自身的渺小，无法与天灾人祸相抗衡，需要借助神灵的力量，为获取保佑而得到内心宽慰。
十点多，汽车继续沿着雪山盘旋而行，迎面走来两个徒步的游客。他们说，前方一百米已经堵车了，汽车过不了。后来我们才了解到，前面大卡车由于路况很差，钢板忽然脱落。道路很窄，大卡车占据了道路的大半部分位置。所有的车在卡车后面排成一队，无法通行，只能无奈的等待波密的救援车快点到来。司机一看，二话没说就跳下车。外面极冷，人们说话的气息，在空中组成高低不平的音符。过了一会，司机上车说，若这样等，不知道要等到多久，也许要在这里过夜。只有一个法子，我拿了几块石头试图把路填宽了点，你们下车，我开车过去。听后，我们一愣，这样行么？当我还在想着这举动所带来的危险性，若万一不小心，下面可是山崖，很有可能连人带车一起翻下山崖。似乎没有我们思考的余地，双脚就已经下车。我看着越野车挨着山崖边上一步步的行驶，忽然觉得全世界都屏住呼吸，除了发动机的声音，周围万籁无声。所有的人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，害怕稍有个意外，葬身于嘎龙拉山。这无异于在狮子头上动土，随时一个动静，就一命呜呼。我仿佛能听到车轮碾过石头，发出的反抗声音。在千钧一发之时，汽车一个完整，有力的连贯做作，越过了危险处。那一刻，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种为司机的勇气与技术鼓掌的欲望。我们越过了卡在道路中间的大卡车，呼啸而去。其他小车不敢冒这个险，他们仍在寒风呼啸中，着急的等待救援。他们欣羡而又害怕的面孔，神灵无法给予保佑。
路过50k，一路泥泞难行，整个身子在空中上下颠簸。看见一群抢修工人，在看见我们时，竖起大拇指，用门巴族语说道，我们真幸运。这段路昨天被雨水冲垮，刚刚才抢修完毕，我们是第一辆成功驶过的汽车。是的，在通往墨脱的路途，无数的塌方，泥石流等待着我们。抢修的工作，时时进行。虽然从06年开始通车，但并不意味着完全能解决路况问题。自然从来不按人类的意旨而行，总是以破坏的形式，考验人类的承受意志。
不一会儿，汽车驶入原始森林。森天大树，高山瀑布，江水滔滔。“城市的路是网，林间的路是诗” 城市网住的不仅仅是双脚，重要的是禁锢着内在的灵魂。“过惯了城市生活的人，有规律的死板和无奈的重复，因远离大自然的生动和荒野的蛮悍而产生难以排解的沉闷和低迷。”①而林间道路，是一首可以延展的诗歌。随心所欲，灵感是墨水，道路是笔，一路而行，便可来一场纸上盛宴。“惟江上之清风，与山间之明月，耳得之而为声，目遇之而成色，取之无禁，用之不竭，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。”苏轼当年在路上的感慨，若生活在城市，必是掐杀了一个风华绝代的诗人。
在80K吃饭，这是一个物资转运站。许多矮矮的老木屋并排而下，所有的细节定格在斑驳的木板上，那油得发亮的木桌椅，和熏黑的灶头。我们随便点了几个菜，这里的物资匮乏，物价很贵，一个简单的素菜要15元以上。这里基本保持农耕经济，粮食素菜，自供自给。用李敬泽的话来说“这里是乡土中国，村落隐于山野，保存着中国人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中千姿百态的差异。使时间久远，使空间变换，使大地上的漫游者永不厌倦。”对于一个生活在现代化工业文明的人来说，这里呈现的是原始农耕文明，巨大的文化差异和物质差异，让我恍如看到自己的前世，而且以身在现场的姿态，窥知一百多年前的生活，填补了长期生活在城市，被一种生活，观念所使然的单调性存在。我的身心，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，这一种舒适在没有噪音，尾气，喧闹集市，络绎不绝的人群的边缘山村里，身体与自然融为一体。
路过校长的小姨家，走进一间老木板房。屋内成列皆整齐有序，这个门巴族妇女见我便热情给我倒酥油茶，拿出煮熟的玉米，还倒上白酒。在门巴族的传统生活里，有客至家，必得拿酒相待。我的杯子，从来不会是空的。每喝一次，主人必给我斟满。人与人之间的交谈，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委婉动听。在现代化还没有侵入的古老乡村里，还保留着人世间最朴素的人情美。而在城市里，钢筋水泥阻隔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，同住一栋高楼大厦里，很少有交集。“开轩面场圃，把酒话桑麻” 在我看来，是古老岁月里，富有质感的传统生活美学。它对现实的意义，在于形成一种参照。可现代人过度忙碌的生活，朝九晚五，很难有一份闲情逸致，把酒话桑麻。
二：待续
备注：①《西藏当代旅行记》中闫振中《总序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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